吃羊?吃整只羊?是的,我小时候就吃过,只有羊皮毛没吃,其余的全吃了。那时候在绥德老家,山村人的日子过得慢,家家户户院角都搭着简易的羊圈,少则三五只,多则十几甚至上百只,晨昏时分总能听见羊咩声顺着土窑的缝隙飘出来。
一入秋,风里带了凉意,挨家挨户轮着杀羊到年下的日子就到了。哪家要杀羊,头天傍晚主人家就会挨门挨户喊:“明儿杀羊,过来打平伙啊。”“打平伙”就是咱老家人的规矩,邻里邻居凑一块忙活,一起把整只羊吃掉,谁也不占便宜,图的就是个热闹。
第二天一早,主人家先拿家用粗麻绳把羊腿绑紧,两个人按着羊腿,而我大伯最会杀羊,举着磨亮的刀子向羊走去。女人们则围着大铁锅,往里面添着新打的井水,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水汽慢慢氤氲开来。
羊杀好后,男人们蹲在石板上褪毛、拆肉,刀刃划过骨头的“咔咔”声,和着他们的笑声混在一起。他们会把羊肉按部位拆开,肥瘦分匀。女人们则蹲在石板上摘菜、切葱蒜。
最让人眼馋的是炖羊肉,切块的羊肉,扔进沸腾的大铁锅里,撒入两把花椒、几段干辣椒、生姜和葱段等调料,再撒一把咸盐,就那么咕嘟咕嘟炖着。柴火不能太旺,得用文火慢慢熬,让羊肉的鲜味一点点渗进汤里。我和伙伴们总爱守在灶台边,看着锅里的羊肉从鲜红变成浅褐,闻着那股越来越浓的肉香,口水咽了一遍又一遍。
等炖羊肉快好的时候,手把羊肉也该上锅了。选的是羊肋排和羊腿,连带骨头切成大块后清水煮熟,多放点干辣椒等调料,越辣越有滋味。煮好的手把羊肉捞出来,油亮亮的,冒着热气,抓一块在手心里,烫得直甩手,却舍不得放下。咬一口,肉汁在嘴里爆开,鲜嫩不膻,嚼起来满是肉香,再蘸一点用醋、蒜泥和辣椒油调的蘸料,更是开胃。大人们围坐在炕桌旁,一手抓着羊肉,一手端着酒杯,边吃边聊,说着天南海北的玩笑话,笑声能传到半里外。
除了炖羊肉和手把羊肉,凉拌羊头也是必不可少的。把煮熟的羊头撕成小块,用清水洗去浮沫,沥干水分后,和切好的黄瓜丝、香菜段拌在一起,浇上用生抽、香醋、香油和花椒油调的料汁,撒上一把芝麻,拌匀后酸辣爽口,特别解腻。我最爱吃羊头上的脆骨,嚼起来咯吱咯吱响,越嚼越香。
还有羊下水更是不能浪费,心肝肚肺收拾干净煮熟了,变着花样做成各样美食。煮得软烂的羊肚,切成条后和蒜苗一起炒,嚼着有韧劲;羊肝羊心羊肺则切片后拌着料汁吃,鲜嫩可口,大人们说吃羊肝能明目,总让我多吃几口。有时女人们还会把煮好的羊下水每样预留一点出来和着粉条香菜烩一小锅热气腾腾的杂碎汤。
最让我难忘的,还要数蒸羊血肠。把新鲜的羊血和切碎的羊油、葱花、姜末拌在一起,再加入适量的荞麦面,搅拌均匀后,灌进洗干净的羊肠里,扎紧两头,放进蒸笼里蒸。蒸的时候,羊血和荞麦面的香味混着羊肠的油脂香,从蒸笼缝里钻出来,勾得人心里发痒。等蒸好的羊血肠端出来,切成片,油润润的,咬一口,软糯鲜香,带着荞麦面的清香,越吃越上瘾,每次大人们都会先给每个孩子碗里分一些。我一次能吃小半碗,直到肚子撑得圆滚滚的,还舍不得放下筷子。
如今离开老家多年,再也没吃过那样热闹的 “打平伙”,也再没尝过那样地道的“羊味”。可每当秋风起,我总会想起小时候的那些日子,想起土窑院里的炊烟,想起锅里咕嘟作响的炖羊肉,想起邻里们围坐在一起的欢声笑语。那些藏在舌尖上的“羊味”,早已不是简单的美食记忆,而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是黄土坡上最朴实、最温暖的人情味儿,无论走多远,都让人念念不忘。(王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