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苍翠日子远去 我当然记得你的名字

木心在《从前慢》里这样说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句话后来被一代一代人传唱下来，在声声慢里，我听懂的，除了那个旧的发黄年代里的爱情之外，更多是对旧时光里修修补补、知青岁月里义无反顾便一遭走到底的羡慕与敬意。

外公走的时候，外婆如同受伤的婴孩一般，尽管母亲和舅舅都陪在跟前，她眼睛里的星星还是暗沉了下去，我知道，外婆眼睛里那些明亮的、发着光的记忆随着外公一同远去了，那是外婆给予外公最好的陪伴。外婆缓缓给外公上了一炷香，随后淡淡笑着跟我说：“虽然他在的时候，我得给他把屎把尿，但毕竟是两个人，现在这么大的院子就剩我一个了……”。那一刻，有一阵狂风在我的心上呼啸跑过，我伸手想抱抱外婆，她却冲我摆了摆手，独自扶着旁边的木架站起来转身进了屋子。

在外公下葬的前一晚，大家围着火堆都想尽尽孝心，为外公守灵，也是在那天晚上，我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在外婆的一声声讲述里，我第一次真正认识了我的外公，认识了那个一生要强却选择了平凡的男人。外公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他从小学三年级跳级到五年级，又从初中跳级到了高中，本该1960年高中毕业的他，在1959年3月的时候，19岁的外公从老家跟随征兵的部队来到了青海，1960年8月1日外公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那时的他还是一名跑得飞快的卫生员，他奔跑在部队的每个角落，任何人找他，他都机灵的运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去帮助同伴。1960年的中国已经太平却还有土匪，作为卫生员，外公义不容辞的跟着部队去山里剿匪，因救治伤员，他的左肩膀被土匪打穿了一个枪洞，他捂着伤口硬是给所有受伤的同伴消毒、上了药、扎好绷带，自己却被抬回去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1962年1月15日，外公被中国人民解放区兰州军区司令部政治部授予“三等功”，他说那个小红本是他一生的骄傲。

1964年部队考评，外公因表现好，多次获得“先进”荣誉称号、又被授予过“三等功”，故而被分到了兰州中分区，然而倔强的他非要回家，别人问他为什么，他硬是一个字都没说。那时的外公年仅24岁，家里人都说外公错过了一个顶好的机会，他总说人生长了去了，不是非要选择一条最好的路来走才叫正确。回家后的外公在老家开起了卫生所，那个年代的人们看病要跑到二十里开外的镇上，外公开起的卫生所，无疑造福了大家。也是在之后的两年，因为相亲，外公和外婆结婚了，后来就有了母亲，再后来，就有了舅舅……

外婆边说边起身回屋，我扶着她，她踩着小凳子从压箱的底部拿出一个小铁盒子，她说那是外公最宝贝的东西，盖子打开，里面放着厚厚一塌荣誉证书、以及小红本、还有外公的入党证明，还有好多泛黄却惊艳了岁月的印证。见舅舅拿手机要拍照，外婆伸出手打掉舅舅的手机，她说外公从不让人知道他有这些荣誉，也从不让人拍照，这是他的心愿，我们要尊重他。外婆抱着铁盒子，她说外公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大男子主义却从未冲她大声说话过，本该有大好前程却当了一辈子小医生，一生简朴却将最好的都给了这个家。母亲说在很小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在担心吃不饱的问题，而外公却是东借西凑、想方设法要将他们送进学校读书，因为经济条件不好母亲只取得了初中文凭，可我知道，母亲骨子里藏着的遗憾其实来自于外公，这也是母亲坚持让我复读一年考一个好大学的原因罢，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坚持，大抵就是生生不灭的希望和传承吧。

二零一七年腊月二十三晚上，外公因病去世，享年79岁。一场大雪悄悄覆盖了外公家到白草寺的路，我知道那是外公心甘情愿沉睡在这片土地的信仰，而今大风吹过，声声入耳，仿佛是他在轻声祝福家乡越来越好。

我的外公叫郝保明，清涧县解家沟镇郝家山村人，他一生赤诚，一生暗淡平凡，却将故乡的每一寸土地照亮，我愿称他为一名英雄。人总是经常健忘，可我又多么期望在那些苍翠日子远去的年岁里，外公的名字能被更多的人知晓。